第十一章 匡义-《解忧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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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赵匡胤的宅邸在浚仪街北端,出门左转便是太平兴国寺与启胜书院。贺氏不喜奢丽,整间院落布置得清雅宜人,与赵匡胤如日中天的仕途相较,甚至显得有些简素。进门两侧种着两株石榴树,是他们成婚那年,贺氏亲手栽下的。如今亭亭如盖的枝叶将大门挤得有几分别仄,甚至有次勾破了赵匡胤的衣袍,在上臂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。贺氏提出要将它们移植别处,赵匡胤却澹澹一笑,温言道,随它们在那儿吧,若是移载时伤了根须反而不好。于是,这两株石榴便依旧守在原处,风翻火焰般的艳色在明媚秋色中更显得娇媚可人。

    三弟赵匡义比赵匡胤小十多岁,还未满二十岁,眉宇之间透着这个年纪独有的狂傲,深陷在高耸眉骨下的双眸,却流转出与大哥相似的坚韧神情。他前两年与尹氏成婚后,便在哥哥家对面新置了房屋,算是独立撑起了一房家业。然而高堂尚在,杜老夫人虽免了小儿子晨昏定省的麻烦,但每逢朔望,匡义都携妻回来陪母亲,准备一大家子的素斋家宴,以敬孝心。在这日家宴上,匡义便将对新派差事的不满挂在脸上。

    “空空侯了一年多,好不容易放了个实差,谁料到竟是这么个挨骂的差事。”匡义一脸愤愤,也顾不得母亲在旁,不停地抱怨道,“大哥,外面人都说圣上不听劝诫,执意要扩建宫苑,只是为了博那南唐妖女一笑。这等差事范质那老狐狸不愿独揽,为了把大哥拉下水,才给我指派了这么一个活。”家宴设在后院的凉亭里,如今虽已到了深秋,天气却反常的闷热,一件耦合色绉绸常服穿在身上,还觉得背心不住地沁汗。家母与正妻在座,解忧在席间是没有位置的,只得不停地绞了手巾,为老夫人拭去额上的汗珠,又盛了一碗百合莲子凉羹,分在小碗里,换了银勺,小心伺候着。鬓边累珠的发簪坠在两颊旁,倒没拂乱她的思绪。解忧之前与匡义接触不多,此番听他连珠似的抱怨一通,暗自有些吃惊,心下比较,与深藏不露的匡胤相比,这三弟青涩得竟显得有几分鲁莽。

    赵匡胤对弟弟的诘难,不恼不怒,仿佛早已料到。他一面接过解忧手中的汤碗,一面慢悠悠地说道:“你整日与这些清流御史混在一起,学问倒是长了不少,见识却还是浅薄。”他将那碗百合莲子羹缓缓放在母亲面前,口气寻常得像闲话家常,“外面还说了什么?”

    匡义面上微微有些挂不住,悻悻道:“还能有什么好话,都说范质制住了大哥,有意给我派了这么个破差事,还不如到御马监去养马,好歹日后得了胜,也有半点军功。读了这么多圣贤之书,听了这么多为官之道,到头来成了一修园子的匠人。这些日子,我已经成为国学监最大的笑话了。”

    他语意中的抱怨之意,便是温良如贺夫人都听出来了,她急忙道:“三弟,外面人的胡言乱语你可不能轻信,你们兄弟嫡亲,万事都能有个担待协助。”她心性单纯,哪里知道世道复杂,竟又无从说起,便又道,“你大哥这一仗虽然胜了,犒赏恩赐跟什么似地下来,猛然的富贵终不是什么好事,你大哥素日已经够低调了,却也惹得多少人眼红嫉妒,你们亲兄弟之间,万不能生了疑惑的心思。”她身体素来不大好,这几句话说得急,眼眶微红,又牵得咳了几声,扶着桌角喘了许久。

    赵匡义向来敬重大嫂,但这话听在心里也不是滋味,虽知道嫂子素来口拙,只好不作声,随意嗯了一声作答。

    赵匡胤笑意款款,眼中像噙着无限温情的秋水,温责道:“这些话你都是哪听来的?”

    贺氏眼里露出几分焦虑,道:“我听府里的丫鬟说的,解忧妹妹近日都不往后宫去了,怕宫中的娘娘们不待见。”

    解忧在旁微微一怔,还没等赵匡胤的眼风飘过来,便连忙嗤的一笑,道:“谁在背后这么胡乱猜测呀。皇宫大内的又不是自家亲戚家,得闲了便过去闲谈串门子。命妇们进宫总得有个事端由头的,如今宫里慌乱着呢,不进宫不搅这趟浑水,那便是天大的好事。”

    “哦,那便好,我还以为这是君恩稀薄的意思呢。”她为人简单,对人一贯轻信,听解忧这么说,也放心了许多,便好奇地笑着问,“宫里怎么慌乱着了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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